金桔粒的電影筆記

不知道為什麼，這部電影讓我想起已逝作家袁哲生的一篇文章，叫做《寂寞的遊戲》。

「人一旦開始躲藏就很難停下來了，這點我始終深信不疑。
我總是懷念躲在寂寞的角落裡含著一顆糖的滋味。」

的確，寂寞就像是捉迷藏一樣，你「想被找到的慾望」被建立在「不要被找到」的規則之下，交錯複雜的情緒就像含在口中的那顆糖般，甜甜的，味道卻越來越淡……。

《我是傳奇》很傳神地把一個人的孤寂表達了出來。威爾史密斯繼《全民情聖》把紐約市當做置入性行銷的觀光賣點之後，在《我是傳奇》裡有了更深沉的表演，將一座杳無人跡的生化死城轉化成孤單冷漠的城市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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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傳奇》改編自1954年Richard Matheson的同名科幻作品"I Am Legend"。在五○年代，由於美蘇兩大強國的冷戰與核子軍備競賽，全球陷入核戰一觸即發的歇斯底里情緒中。文化工作者將這種軍事與政治上的劍拔弩張，轉化成龐大的現代寓言，以文學或電影文本的形式，傳達世人反戰反核的精神意念。於是日本東寶影業推出了哥吉拉怪獸（因核能外洩而產生的生物變種），美國則出現了活死人僵屍（因核試爆幅射外洩產生的變種人），以巧合的是，Richard Matheson在1954年出版"I Am Legend"，日本東寶公司也在同年發行了哥吉拉系列電影的第一集。而由George A. Romero所執導的生化變種電影《活死人之夜》（"Night of the Living Dead"）則遲至1968年才打響僵屍第一炮，卻經典地成為了日後所有變種僵屍電影的原型。

若說半個世紀前的《我是傳奇》傳遞的是抗議核發的反戰精神，21世紀的《我是傳奇》則轉化成現代人孤單冷漠的城市寓言。

影片的一開始頗有《浩劫餘生》的況味，也就是威爾史密斯所飾演的羅伯奈佛的獨角戲，穿插世界末日前的回憶場景。變種人的故事設定類似《２８天倒數毀滅》，而威爾史密斯、世界末日與狗的元素組合也讓人聯想起他的舊作《ID4星際終結者》。但我認為本片的TARGET AUDIENCE是美國人，特別是住在曼哈頓區裡的New Yorker。當其他電影把帝國大廈和克萊斯勒大樓炸得粉碎已經不再是新鮮事，《我是傳奇》裡把車水馬龍的布魯克林大橋與《慾望城市》裡愛慾時尚橫流的曼哈頓變成為一座弱肉強食的都市叢林這才新鮮。不但群鹿亂撞、獅虎橫行，整個城市也荒煙漫佈、雜草叢生。這樣的故事若發生在台北，我也買單。長期被不見天日的城市叢林壓得喘不過氣的都市人，誰不希望看到熟悉城市另外一種被詛咒的奇特樣貌？

雖然是一部怪物電影，但關於變種人的老梗我就不多談了，其造型幾乎是沿用George A. Romero《活死人之夜》的原型。而片尾精彩的人獸大戰當然是為了取悅抱著來看商業大片的一般觀眾，但真正讓《我是傳奇》有別於其他變種電影的優點，就在於影片中傳遞了都市人的孤寂。

心理學中指出人是群居的動物，必須有心靈上的依託。若長期獨居沒有對話的他人，那人必會精神錯亂。於是在《浩劫餘生》中有顆威爾森球，而《我是傳奇》裡則有隻小珊狗。若你看到威爾森飄走時發現自己竟然為一顆扁排球落淚的話，那你看到威爾史密斯大義滅親時應該會淚灑戲院吧。

"My name is Robert Nevile.
I am a survivor living in New York City.
I will be at the South Street Seaport everyday, at midday,
when the sun is highest in the sky."

由於孤單和冷漠成為電影所賦予的都市寓言，所以當DVD出租店中的人形模特兒對他的話充耳不聞時，羅伯奈佛也不覺得奇怪，因為這反映出都市人冷淡的社會關係。羅伯奈佛將電影《史瑞克》的台詞倒背如流，並且說那是他最喜歡的電影是因為，史瑞克本身就是獨善其身的一個隱喻。而他雖然成日研發著想要解救世人的病毒解藥，但是當Zoe母子出現在他面前，告訴他這個世界還有其他人存活時，他卻勃然大怒。試問，做解藥的目的不就是要拯救世人嗎？為何當她說還有人生還時，他卻拒絕去相信呢？

說穿了，其實羅伯奈佛樂在其中。在珊曼莎還沒死去之前，他的日子愜意極了。整間城市都歸他所有，就像小叮噹的鏡像世界一般。開車超速沒有警察開罰單、隨意跟人搭訕也不怕被拒絕（當然也不會有人回應）。與其說他想拯救世界，不如說他想擁有這個世界。羅伯奈佛活在自己就是上帝的想像裡頭，成日做著徒勞無功、想要解救世人的解藥。

你說羅伯奈佛孤單嗎？是的，他很孤單。但是我覺得他樂在其中。就像袁哲生所說的那顆糖一樣，躲在寂寞的角落裡含著甜甜的滋味。羅伯奈佛，the last man on earth。他想被找到，也不想被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