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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前面:

今天是聖誕夜
為了應景,所以重潑一篇舊文,一個發生在二個聖誕節之間的故事
祝大家聖誕節快樂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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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九年的聖誕節,陽明山有個很白色的冬天。一向被人詛咒的大陸冷氣團在那年被人歌詠,因為拜冷氣團所賜,那年的陽明山下起了難得一見的雪。

我站在仰德大道前所看到的,隨風飄落而下的白色冰晶,其實並不是雪,而是比雪更小的「霰」。然而身上流著亞熱帶血液的我,看到戶外一片白茫茫的雪花世界,也足足開了眼界。

下雪的那天,我站在仰德大道前的車禍現場,手上拿著柚子給我的最後一封信,想著過去美好的種種,心中久久不能自己……。

時空推到一年前:一九九八年十二月。
柚子是我在咖啡廳認識的女孩。

那天是聖誕夜,我正趕著系上一位「殺人不流血,當人不流淚」教授的研究報告。我抱了一大疊書和影印的資料,在當時山上唯一一間咖啡廳裡,挑了一個四人座的位置,山大王似地將書擺滿整張桌子。點了一杯咖啡、要了一杯白開水和一疊面紙,準備奮戰一整個晚上。

那年研究報告的主題是「西洋藝術史」,而我的題目是「梵谷的一生:他的精神狀態與其作品」。一整晚像是梵谷上身一般,猛抓自己的左耳,發出模糊不清的囈語。

山上一路走來都很有過節的氣氛,咖啡廳的店員心不甘情不願地戴上耶誕老公公的帽子,門口也擺起了半吊子的聖誕樹。除了俗不可耐的塑膠鈴噹與金色星星外,其他什麼都沒有。節慶的擺飾是有了,但卻不見一個人。好像大家把裝飾擺一擺後就下山過節去了。在山上冷的要命,同學們當然都是下山狂歡去了。

我一向就不喜歡跟人湊熱鬧。儘管有人認為我有些「孤僻」,但我還是喜歡自己一個人,點一杯咖啡,聽著重播一百萬遍也不厭倦的聖誕組曲,享受一人的世界。

所以當柚子走近時,我是一點都沒有防備的。

柚子念的是法文系,平常時在咖啡店旁的書店打工。那天晚上,柚子的男朋友跟她提分手。在激動爭吵之下,男孩推了柚子一把。除了失戀心口上的傷外,還多了一道左手邊的瘀青。

柚子哭得不能自己。儘管當晚還是有班,但同事都很體諒地讓她休息一天,冷靜一下。柚子並沒有回家,她走到隔壁的咖啡店,點了一杯Espresso,然後在我的正對面坐了下來。

我很難描述當時的情況。總之就是在柚子坐下來的那一刻,我也正好抬頭鬆弛一下緊繃的脖子。就這麼電光火石間,我們四目交觸。我看到她哭得紅腫的雙眼,她也看到我忙了幾天的黑眼圈,以及,我桌上的「星空」(Starry Night)。

適時,美少女夏綠蒂的「平安夜」自天花板的擴音器傳來,像天籟一般,上帝派出了天使在我耳邊歌唱。儘管隔壁有吃火鍋的人聲吵雜、樓下超市的廣播特價,以及料理台傳來洗杯子的叮鈴碰撞,我卻發現,我聽到女孩的心跳。

一反常態的,看到她的眼神,我竟然對她喊了一聲「嗨」,就好像認識的朋友一樣。柚子沒說什麼,只是對我淺淺微笑,那笑容之苦就像她手上的那杯Espresso一樣破表。

四目交觸後,二人之間存在著令人不安的寂靜。"You should do something."我在心裡頭吶喊著,但膽小如鼠的我實在做不出搭訕之類的舉動。只得回到書堆裡繼續寫我的報告。

不知是老天眷戀還是早上踩到的那沱狗屎發生了神力(陽明山野狗多),像是被制約了一般,我和柚子看到梵谷的《星空》沒多久後,二人竟不由自主、異口同聲地哼起"Starry, starry night"的旋律……。

「這是個Sign,我確信。」我心中吶喊著,就像《靈異象限》裡頭梅爾吉伯遜看到玉米田異象的那般虔誠。我抬起頭,看了柚子一眼,巧合地她也同時回望著我,第二次的四目交觸,讓我慶幸當初唐麥克林的專輯真的沒有白買,也感謝荷蘭銀行強打的廣告。

於是我們聊了起來。從梵谷的自畫像到聖誕老公公的鬍子、從膾炙人口的「梵谷之歌」到"American Pie"、從聖誕組曲聊到「悲慘世界」音樂劇(怎麼聊的我也不曉得)。我甚至把從圖書館借來的「西洋名畫選」中的「太陽花」(Sunflower)那頁,偷偷撕下來送給柚子。

咖啡廳關了,我問她要不要到擎天崗走走,她答應了。在便利商店買了二杯熱咖啡充當暖暖包,騎著125機車溫吞吞地上了山。在山上,柚子跟我說了前男友的事,並且難過地搭在我的肩膀上哭了一陣子。

很遺憾得這麼說,她難過的哭了。但,我卻開心的笑了。

第二天聖誕節,我在大仁館附近遇見柚子。她看起來好多了,在走廊碰面時回了我一記燦爛的微笑。我發現昨晚的苦澀幾乎掩蓋了她的美麗,現在的她看起來非常的陽光動人,與昨日幾乎判若兩人。從那一刻起,聖誕節對我來說,是一個擁有快樂記憶的節日標記。

那年我大二,住在距離學校五百公尺遠的宿舍。柚子則住在半山腰陽明山國小附近。柚子有個很特殊的嗜好,就是「寫信」。在1999年那個年代,電子郵件還停留著Netscape是收發信大宗的瀏灠器、用手寫信還是種「美德」,柚子就動筆寫信寫了超過十年了。她說寫信可以抒發心情,一天不寫一封信給人就會手癢。若手癢時不寫信就會想打人。我說,那你打我好了。她笑說,把你打死了,我就沒人可以寫信了。

「反正遇的到,見了面再拿就好了」,我說。但柚子執意不肯。她說:

「寫完信後寄信的那段等待的過程,才是最重要的。」

於是,我開始收到她的信。每個禮拜二的下午,信總會準時地出現在我的信箱裡,無論晴雨。在信中,柚子開始跟我說自己小時候的故事,如七歲的她曾經一個人坐火車南下找屏東鄉下的外公,結果迷路了被警察送回來,一滴眼淚都沒有掉。還有第一次到游泳池,看到大人們游泳,以為人會自己浮起來,所以就有樣學樣地跳下水,結果硬生生地喝了三大口水後,才被大人拉起來。每次讀她的信,總能讓我開懷大笑,原本鬱悶的心情也會跟著好轉起來。

時間沙漏不斷地流逝,我們也升上了大三。柚子的成績很好,總是可以申請一大堆有的沒有的獎學金,補貼貴得掉渣的學費。我的成績則往往低空飛過,去年在咖啡廳趕工的研報作業因少了一幅《太陽花》的解析而被當。柚子則常常拿那件事來取笑我。平時,她會抽空幫我補習通識科目,我則找時間教她唱唐麥克林的"American Pie",每次唱到"So bye-bye, Miss American Pie....."時,柚子的酒窩都難得地從她的笑容中浮現……。

在這之中,柚子的信沒斷過。我的信箱禮拜二一定會收到一封信。標準信封的左上角整整齊齊地貼上黃澄澄的郵票,端秀的字體寫上我的住址和名字,看著心頭暖暖的。升大三後,收到信的日期變成禮拜三。想想郵差們也蠻了不起的,能夠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做著傳遞訊息的工作。他們可能不知道,他們寄達的不只是黑紙白字的訊息,而是一封封暖暖地祝福。

抱著對聖誕節的感恩之情(其實有部份也要感謝那位當掉我的教授),在佳節腳步越來越近之際,我也開始籌畫著今年的聖誕節,並且期盼著它的到來。聖誕前夕,我問柚子說,妳要送我什麼禮物?柚子開玩笑說「送你一顆『喔趴糖』,祝你今年研報順利過關。」

那時我心想,如果去年為了all pass而不能認識妳的話,我寧可不要all pass。

我滿心期待著聖誕佳節的到來,只是,老天往往是捉弄人的。

西元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星期五,仰德大道發生一件車禍。一名自小客車駕駛因酒醉駕車,神智不清之下撞進半山腰的一家便利超商。當時柚子正要從便利商店裡走出來,被猛然衝過來的車撞個正著。超商店員在事發之後立刻報警,柚子在二十五分鐘後被送進新光醫院。十二月二十五日星期六凌晨三點二十六分,醫師宣布急救無效。

柚子就這樣子走了。

隔天,我從女孩的室友那得知消息後,手上的手機因不可置信而掉落。鮮紅、貼滿兩人大頭貼的聖誕可樂機立刻摔得粉碎。

一個星期後的某個清晨,我被大樓警衛的敲門聲叫醒。儘管我轉告其他人這幾天別打擾我,但警衛伯伯堅持有件事情要讓我知道。他遞給我一封信,一封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信。我看了一眼,不禁叫了出來。

那是柚子寫給我的聖誕卡片。標準信封上端秀的字體是我的名字,左上角仍是一枚整整齊齊的郵票。警衛伯伯告訴我,這是柚子室友前幾天來看我時,托他轉交給我的。

看著信封,心中湧起一股奇怪的感覺。一種好像柚子還在我身邊,她車禍的事件像是做夢一般的虛幻,我分不清楚她是不是下一秒會跳到我背後,突如其來的對我說聲「聖誕快樂」。

我把信給拆了,裡頭有一個信箋,上頭寫著:

「親愛的金:

聖誕節又到囉,你猜出來了嗎?
這是一個跟時間賽跑的小禮物
在被遺忘的過去中有著希望的未來
謝謝你一直當我的太陽花
指引當時的我看到現在的太陽

愛你的柚」

我把信看了好幾遍,甚至把柚子以前寫給我的信全部翻出來,想從中得到一些蛛絲馬跡,但總是找不出任何線索。這封信是柚子出門前就寫好了,只是還沒寄出去。但這當中到底有什麼秘密?柚子到底有什麼事情想要告訴我?

我端祥著信中的每一個文字、撫摸著每一張信紙的紋路與每一只信封,微微地聞著字裡行間沁出的思念氣味……。

突然間,我發現了一件事:信封上的郵票,都沒有郵戳。

我激動地檢視每一個信封,發覺滿滿四十九封信,沒有一封信有郵戳,心裡也越來越激動。原來,柚子並沒有寄信,她的每一封信,都是親自送過來的。從陽明山國小那一步一步,走到我的宿舍前,投進我的信箱,寄達。

寫完信後寄信的那段等待的過程,才是最重要的。

除了沒有郵戳之外,我發覺到另一件不尋常的事,郵票。

郵票清一色都是黃色調,而且花紋不一。更特別的是,它並沒有一般郵票外框的流水紋。每一枚都是四四方方的切的整整齊齊,就像拼圖一樣。

我心頭一震,把去年裝研報的箱子翻出來,一大堆資料「啪」的一聲散落一地,開始找去年留下來的資料。然後,我拿出剪刀,把女孩寄給我的信上的每一枚郵票都剪下來,照著寄來的時間順序,我開始由左自右排列起來……。

那是梵谷的「太陽花」(Sunflower),也就是我偷偷撕給柚子的那幅作品。柚子將畫切成了四十九個小方格,每個禮拜貼一格當郵票。從一九九九年新年開始送起,到這禮拜正好第四十九週。最後一枚郵票,也就是今天剛拿到的郵票上,寫了一行字。

戶外開始飄雪,陽明山一下子變成白色國度。站在仰德大道上,看著一輩子沒見過的雪。似乎,看到柚子就站在樹旁,長長的頭髮點綴著白色的雪花,用跟太陽花一樣美麗的笑容,對我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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