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oto by Kai Cheng)

由於我家露露姐的留言,讓我回想起一些跟鞋子有關的回憶。

聽聞前菲律賓總統馬可仕的夫人伊美黛(Imelda)有鞋三千雙,村上春樹筆下的東尼瀧谷的妻子也有「整個房間堆積如山的七號洋裝及近兩百雙的鞋子」。其實愛鞋的不只女生,就連我弟都有好幾雙喬丹N代的運動鞋。每次看到他帥氣的蹲下來整理鞋子,然後意氣風發的出門打籃球時,我好像看到哪吒顯靈般,騎著風火輪般從我家呼嘯而過。

而身為他老哥的我,不需要風火輪的加持。只要有一雙藍白拖鞋,我就可以全省走透透了。會這麼說絕不誇張,因為從小到大,我就對於自己的「鞋事」很不在意。

話說我小時候就不太喜歡穿鞋子,總喜歡光著腳丫,在家裡四處走走。而這習慣看在有潔癖的老爸眼裡,簡直是違反原則。對於我在家裡面不穿拖鞋這件事一度非常感冒:

「你為什麼不穿鞋?」

「為什麼要穿鞋?」(還不知道老爸的如來神掌已經插在腰後等著,白目的我反問。)

「你剛剛是不是去上廁所?」

「是呀。」

「那你有沒有穿拖鞋?」

「沒有,廁所裡面很乾淨呀!」

此時老爸的脾氣再也按捺不住,雙手揮出就像《快打旋風》裡面的本田,「颼颼颼」落在我的屁股就是一陣痛揍:「不穿鞋,不穿鞋。你腳底髒髒跑去上廁所又跑到床上睡覺,你叫別人睡在你的腳底下呀?」邊揍還邊把我拖到廁所裡面去把腳洗乾淨。

當時的我不懂得清潔,被打只覺得無辜,一邊哭喊還一邊叫媽媽。老媽子在一旁裝做沒聽到(她也認為我該打),反倒是一向疼孫的阿嬤看不下去了,用她清瘦的手自老爸手中搶過我,把我擁入懷裡還不忘用台語斥責老爸二句:「還打!還打!囝仔嘸穿鞋是會按怎?你啊不是燙架卡大漢欸?(你不也是打赤腳長大的嗎?)」講的老爸臉像豬肝紅,啞口無言,只能收起摩登如來神掌,倖倖然而去。

躲進阿嬤的懷抱,是童年時期的避風港。小時的我最喜歡跟阿嬤去菜市場,因為有呷還有抓。阿嬤心情好的時候,會從她褪色的粉紅色錢包裡,掏出十幾二十塊的零用錢給我們花用。所以每次阿嬤要出門買菜,拎著菜籃子的「叮鈴」聲作響時,我和老弟就會像巴夫洛夫的狗一般,吐著「哈哈哈」的舌頭,尾隨阿嬤到市集當跟屁蟲。

記得某一天,阿嬤照常到市集買菜。臨出門的我找不到一雙穿得下的拖鞋,眼看著阿嬤已經從門前走到巷口,再不跟上我的20塊零用錢就飛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光著一雙腳就跑到阿嬤身邊,就這麼赤腳走到了菜市場。

菜市場裡我家大約有一百公尺的距離,名叫「延平市場」,裡頭非常髒亂:有賣豬肉的小販、賣高麗菜的大嬸,以及現場在路邊殺雞殺鴨的店家們。菜市場的地板油膩不堪,丟棄的菜渣碎肉散於路旁,赤腳走在濕黏水泥地上的我也覺得渾身不對勁,邊走邊閃躲著路中間的魚骨碎肉。阿嬤走到熟識的小販旁,把蔥把蒜的斤斤計較起來殺起價。遠處我瞄到一個衣杉襤褸的乞丐走過。他是常在這裡出沒的乞丐,不論春夏秋冬,身上穿的永遠是同一件藍短袖T恤和破爛的西裝褲,渾身發出惡臭。以前看到他,總是避之為恐不及,今日的我竟然多看了他二眼,因為我看到我們的共通點:赤腳

第一次因為沒穿鞋,而覺得羞恥了起來。我開始面紅耳赤,拉了拉阿嬤的衣角,希望她早點帶我回家。但阿嬤似乎無動於衷,還很認真地跟小販殺價著。我試著把左腳疊上右腳,希望掩飾腳上無鞋的事實。正在掩耳盜鈴之際。我的眼神正好對上一個人。

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我老媽。

想當然爾,老媽子直接把我從菜市場拖回家,接著就是一場痛揍。晚回家的阿嬤來不及拯救這場悲劇,當她見到我時,我已經傷痕累累,躲在角落裡暗自神傷。記得媽媽懲罰結束後,冷冷地丟了一句話說:「不穿鞋?再不穿鞋把你的腳剁掉。」

這個記憶一直留到現在。每次當我赤腳踏上室外的土地時,我都會想起帶我到菜市場的阿嬤,以及冷眼斜瞪的媽媽。而除了老媽子外,老爸也經歷過我在外面不穿鞋的經驗。

話說小學時期,某天老爸騎機車載我去上學。途中我百般無聊,便開始玩弄起那雙上個月才買的大鞋。由於我的腳小鞋大,鞋口鬆鬆的很好脫,一路上我便反覆著穿穿脫脫的遊戲。快到校門口時,老爸一個急轉彎,正好撞上地面一個坑洞,車子重重的彈了一下。「碰」的一聲後,我只覺得我的左腳一陣冰涼,鞋子應聲而起,以完美的拋物線甩進路旁的一條水溝。
騎車的老爸似乎無動於衷,完全沒有發覺坐在機車後座的我嚇傻的全身發抖。到了校門口,我死不下車。老爸見我臉色不對,以為我生病了,所以將車停好。他還沒開口,左眼就瞧到我那空盪盪的腳踝。當他視線再回到我身上時,臉色已經完全變一個樣。

「你……你的鞋子呢?」老爸心中猜測著某種可能性。

心虛的我低著頭,一言不發。

「你……該不會……,」老爸吞了好大一口口水,「出門的時候……就沒有穿鞋子吧?」(註:自從菜市場事件後,老爸老媽便懷疑我得了厭鞋症。)

「沒啦,是……是剛剛轉彎的時候不小心,鞋子飛出去了啦。」

我本以為我的開誠佈公,會搏取老爸的一絲同情心。沒想到老爸聽了之後勃然大怒,反倒開罵起來:「鞋子掉了?鞋子掉了?鞋子掉了,撿起來就好呀?你是啞巴怎麼鞋子掉了不會說呀?」

然後事情的結果是:老爸載著我折回原路找鞋。但鞋子已經好像已經順著溝渠流向太平洋,一去不復返了。氣急敗壞的老爸只得向學校請了病假(理由:腳受傷),然後到了一家鞋店,買了一雙釘鞋給我。好像只要買了釘鞋,鞋子就會像磁鐵一樣,永永遠遠的黏在我的腳底板上。

所幸,長大之後,「不愛穿鞋」這個習慣並沒有延襲下來。只是,我變得很不愛買鞋,只要一想到鞋子就覺得懶。一雙鞋子往往可以穿上二、三年不換。除非鞋子破損無法再穿,否則舊鞋不壞,新鞋不來。

我很佩服一些女生可以逛盡鞋店一雙一雙的試穿,然後手像不沾鍋一樣什麼都沒買;也很佩服一些男生(像我弟)總是愛逛一些運動用品店,將上面所有的球鞋全部拿起來試穿,然後買一雙貴到我不懂得欣賞的喬丹N代鞋。而我只要想到要彎腰試鞋子就嫌麻煩,鞋子只要試一雙合腳我就立刻買。買回家就珍藏個三、四年,把步鞋穿成平底鞋,把平底鞋穿成拖鞋,再把拖鞋穿成一塊塑膠,才依依不捨的跟它們說再見。

雖然不愛買鞋可以節省,勉強算是好習慣。但是對於「鞋事」的不在意也發生過慘痛的回憶。

記得研二那整年,我都穿著一雙白皮藍底的Adida步鞋。可能是終年疲於奔波,那雙步鞋只穿了一年就鞋底磨平、刮痕斑斑,更慘的是,左鞋還略帶「開口笑」。若穿鞋以正常步伐來走,一開一合的鞋底會發出「趴啦趴啦」的聲音。為了避免製造噪音,我那一整年走路時左腳都特意提高,然後緩緩放下,以免別人以為我在跳踢踏舞。

那時,我在某新聞台的編輯部任職,擔任整點新聞的主編,工作是編輯下午5點和晚上11點的整點新聞。與我搭配的主播,則是某位號稱「緋聞女王」的劉姓主播(為了保護當事人,不以真名示之)。由於神經夠大條,所以我們私底下又喊她「傻大姐主播」。

研二升研三那年,是我待在該新聞台的最後一個暑假。離職那天,我依照固定的班表,編完了rundown,on完了新聞後,就跑到棚外等女主播出來,想跟她道個別。傻大姐主播也知道我今天離職,於是就跟我多聊了一下。閒談中,傻大姐主播像是忍不住般問了我一句:「欸,我問你哦,你的腳是不是有問題呀?」

「我的腳沒有問題呀,」我這麼回答,「為什麼這樣問?」。

那位傻大姐主播邊走邊看著我的腳,然後說:「哦,沒啦。只是我每次看到你,走路都一枴一枴的,還以為你是"長短腳"(台語)勒。從以前就一直很想問你的腳怎麼了?只是覺得很不禮貌,所以都沒有問……。」

"長短腳"?我偏著頭想了一下,我沒有長短腳呀。思考的當中,我的步伐恢復正常,腳底下開始傳來「趴啦趴啦」的開口笑聲。

「欸,現在看好像又好了。不好意思餒,我是看你今天最後一天我才問的,你不會生我的氣吧?」傻大姐主播用一慣撒嬌的方式對我ㄋㄞ著,然後繼續聊她的天。但她沒有發現,從副控一路走回辦公室的途中。我的鞋子不斷傳出「趴啦趴啦」的聲音,臉也從耳根紅到了腳根。

原來這一年來,我走路的方式,被人家誤會成是個腳有問題的人呀~~~冏rz

當天晚上下班後,我立刻衝到最近的體育用品店,買了一雙平常時我決計不可能買的跑鞋和步鞋。勤儉可以持家,過勤或過儉可是會丟臉到家。從今而後,該買的鞋子,我就再也沒有省過一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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