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戲院去看了三遍,《馬奎斯的三場葬禮》。前二場是看試映,第三遍看是自己掏錢到電影院去看的。


看了三遍《馬奎斯的三場葬禮》,每一次獲得的東西與感覺都不同。就好像用馬賽克的碎片去拼圖一樣,每次拼出來的都是不同的樣貌,就有如電影所釋放出來的魔幻氛圍般,我以自己主觀的身份,出席了異鄉人馬奎達斯的三場葬禮。

《馬奎斯的三場葬禮》是由《靈魂的重量》("21 gram")的編劇Guillermo Arriaga執筆,由好萊塢老牌影星湯米李瓊斯首度執導的作品,描述一名叫馬奎達斯的墨西哥偷渡客,在荒漠裡被一名邊境警察Mike Norton誤殺身亡。為了避免事件鬧開,德州警方與邊境警察決定掩蓋實情,不調查這起槍殺案,將馬奎達斯的屍體草草埋葬後結案。但這個舉動令馬奎達斯好友Pete(湯米李瓊斯飾)十分不滿。他藉著自己的力量追查出Mike Norton,然後綁架了他,脅迫他挖出馬奎達斯的屍體,帶回他的家鄉埋葬。整個故事就在載屍回鄉中展開其魔幻寫實的贖罪之旅。

習慣Guillermo Arriaga敘事手法的人,一定對於片中意識流的交插剪接絕不陌生。在《靈魂的重量》裡我們便清楚地感受到Guillermo Arriaga以極為細膩的人性衝突去串聯出一幅令人心攝的浮世繪。或許是導演不同的關係,在《靈魂的重量》裡,多線敘事配合強烈的影像風格,創造出令人印象深刻的電影語言。而在《馬奎斯的三場葬禮》中,導演湯米李瓊斯以極為平穩的攝影風格,藉由意識流式的交插剪接,沒有過場鏡頭讓現在與過去不著痕跡地交合在一起,不但替整部電影增添了幾分魔幻寫實的意味。,亦織成一幅乍看紛亂,實則隱含強烈情感的史詩敘事片。

在西洋戲劇裡,常以一個人的死亡當做開頭,再從死者的角度出發,藉由他們身邊人們的情緒反應來檢視大千世界裡的生活百態(從《六呎風雲》到《慾望師奶》都是)。本片為做四個章節:「馬奎達斯的第一場葬禮」、「馬奎達斯的第二場葬禮」、「旅程」,以及「馬奎達斯的第三場葬禮」。雖然說在展開旅途前的三分之一,影片沉緩的步調幾乎令人昏昏欲睡,然而許多巧妙伏筆在這當下悄悄埋下,讓旅途(The Journey)後的三分之二變的好看起來。

這世界上再也沒有比死在異鄉的陌生人更可悲的事了。

以劇論劇的話,這部電影很容易被處理成一般好萊塢類型片的救贖芭樂片:Mike因殺了人而懷有罪惡感,在悔恨中思量該如何渡過餘生、正好碰到死者的好友替他報仇,將他綁架脅迫他載屍體回家鄉,在旅途中因所見所聞而得到救贖、而Pete在埋葬馬奎達斯後一槍射向Mike為好友報仇……等等之類「很好萊塢」的橋段。

但是湯姆李瓊斯—這名演而優則導的老派演員—或許是受到好友克林伊斯威特的影響,手法沉著且穩重。他以一種非主流的敘事方式,意識流式地將現在發生的事情與過去的回憶穿插剪接。除了增添魔幻寫實的異國色彩外,也令人驚覺,再平常不過的生活細節中其實都包涵著令人難忘的記憶脈絡。

我喜歡在旅途中發生的一些小插曲。譬如當Pete和Mike在途中遇到的盲眼老人。孤單老人雙眼皆盲,他之所以還懷著求生的希望,是因為他兒子承諾某一天會接他到城內居住。那份或許曾經堅定的心在二個陌生人來訪後開始動搖。在Pete與Mike離去之前,老人要求Pete殺了他,因為他自覺已經沒有活下去的意義。老人說怕下地獄而他不敢自殺。湯米李瓊斯則說:「我不想殺你,因為我也不想下地獄。」

這個看似荒居野嶺孤單老人求死的魔幻橋段,除了替旅途中間增添一點傳奇色彩外,也描述了湯米所飾演的Pete的個性。他綁架Mike到墨西哥安葬馬奎達斯,全然是出自於對於朋友的道義。強烈的人道關懷讓他自覺,朋友不分國界,四海所見皆朋友。僅管在第一次見面中,他便曉得馬奎達斯是偷渡客,但他仍然顯露四海皆兄弟的廣闊胸襟接納了他,沒有任何的私心。相對照於美國諸多限制外來移民的政策,Pete的宅心仁厚無疑是對冷血的政客射向尖銳而且致命的一箭。

或許導演所想要傳遞的,是一種偷渡客到了異國,沒有自己的根的無力感吧。馬奎達斯在生前向Pete展示一張全家福照。遠在墨西哥的某個地方叫做家,在那邊有美麗的老婆,秀麗的山水和享用不盡的資源。那是馬奎達斯對於理想家園的想像。只是這個家鄉,隨著他的死亡,老友千里迢迢地想要將他的屍體運回去安葬,逐漸發現只是一個美麗的謊言。他所陳述的家鄉,是個理想的烏托邦。在自己家鄉的現實生活裡沒有夢想可言,只有在美國,有一份小小穩定的工作,他的夢想才有資源繼續灌溉成長。

儘管主題沉重,我們也看出了導演遊刃於影像敘事裡,不著痕跡的小小幽默。在某一場警長欲射殺Pete未果,沉重地躺在高岩之時,電影院裡竟傳來十分立體且鈴聲普通的手機聲。當衛道觀眾正準備對未關機的人享以噓聲之際,銀幕上的警長竟接起電話,說了一聲"Hello"。導演想要對戲院的人開個玩笑的心意不言可喻。而在旅途中,屍體因被螞蟻囓食而潑酒精殺蟻的情節更是令人拍案叫絕。

被射殺在荒漠的馬奎達斯只是個無名屍,他的身份是個「人」。第二次被葬在亂葬崗的馬奎達斯,他被叫做「來自墨西哥的馬奎斯」,莫名其妙地被射殺在荒漠裡,沒有尊嚴的死去。第三次被葬在家鄉的馬奎達斯,來到了「夢想中的家園」。雖然沒有照片中的老婆孩子陪伴,但他的安葬地,卻是一個由他自己所建構,夢想中的美好天堂。藉由旅途的洗禮,透過死者的雙眼。我們看到了種族融合的一絲想望,以及不分國境的,做為「人」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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