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妳我共同擁有一個星辰,當妳的世界瓦解,我也陷入黑暗之中。」

在悶熱潮濕的火車站我向妳揮手,依稀記得那日稍早吹來燠熱的風,沉悶的空氣夾雜著世紀末的興奮。皮膚沾滿沙土與濕黏的汗垢,豔陽像熱情的啦啦隊不斷釋放著能源。南下十號月台的最後一個夏天,我的心像被收編的叛國賊,猥瑣而又狼狽。

1999年那個邁向千禧年最後一個夏季,整個城市陷入一種世紀末的狂熱,諾斯達馬斯的恐怖大王寓言成了神喻,千禧蟲恐慌強化了世界末日的景象。只是那年,從天而降的不是火紅的恐怖大王,而是滿天的偽末日論述與消費化的大眾產品。

一個「期待毀滅」與「消費毀滅」同時並存的偽善年代。

我忘記提起在火車上的妳,揚起的眉像天邊的一朵白雲。妳緩緩地將車窗打開,讓迎面而來的風將頭髮吹亂。妳說妳最喜歡透過車窗看風景,「……因為好像在看電影一樣,稻田花穗一格格地像快速滑動的底片,在視覺暫留內凝結土地的香味。」

我只知道,一秒二十四格的光影沒能留住妳。那捲十六釐米的拷貝變成我倆共同的回憶。

回家的路上,街上插滿了用旗幟宣傳的廣告,五顏六色的標語成為這個城市的符號。我好像走入一個魑魅魍魎的不夜城,觸目所及的誇飾浮華都令人作噁。馬奎斯說每樣東西都有它的靈性,只是看你如何喚醒它?當我看到滿天神佛的競選標語充斥在激情狂熱的民粹社會,被喚醒的究竟是靈性還是頹廢?

只有在妳身上,我看到了真實的色彩,像冬天花東沿線旁的一片黃澄澄的油麻菜田,有如鵝黃般的溫暖。只要握住妳的手,就好像看到一片色彩,將外界污濁的虛與委蛇隔絕開來。

車站,是旅人離別與邂逅的地方,是遊子的起點與終點。站在南下十號月台上,妳的起點儼然成為我的終點。「有什麼事,都等我回來再說吧,」妳說,纖細的手撫上我的髮,像第一次認識我時愛憐的摸了摸頭。當我感到一股離別的愁悵而鼻酸,雖然我知道妳永遠不會再回來。

妳微笑的對我說:「傻瓜,我都沒哭,你哭什麼?」

我只說是沙子吹進了眼,導致鼻血管充血而哽咽,也有可能是被世紀末的憂鬱沖昏了頭。

我無法確定在那個夏天所擁有的妳是一切,或只不過是二個月的夢幻泡影。愛情的本質輕乎到無法捉摸,一個鼻息一句話語都有可能是被愛,一個眼神一個沉默也可能全盤推翻。就是因為那本質的無所捉摸,讓所有置身愛情中的戀人們無法分辨清楚那失去與擁有的界線,導致往往在不經意之間,錯誤地毀滅地不可挽回地敲碎愛情的脆弱,然後在無可自拔的悔恨裡,以憂鬱為食,與寂寞同生。

妳進入我的生命、我離開她的房間;妳飽足我的精神,我虛耗她的青春……我們一直在傷害他人,也一直在被他人傷害。若肉體上的快感是神經感官的再開發,那心靈上的背叛則是人與人信任的退化。

我往往陷入這樣子的思考,就無法自拔。

總之,妳進入我生命的in點,是我的另外一段關係的out點,離別與相逢的吊詭性在此重疊。離開北部是妳人生的in點,卻是我人生中的out點。就像千禧蟲一樣,二進位到了終點無法進化成三進位,一切只能回歸原點,然後創造出無數千禧蟲囓食世界的urban legend。千禧年的結束是另外一個千年的開始,那年的夏天很熱這回事,大概是「恐怖大王」從天而降的唯一徵兆。

回到家,我打開那盒十六釐米的拷貝,唯一見證妳我青春的那年夏天。透過陽光,看著一格格的底片,抽格的影片有如斑駁的記憶,延展著海風的觸覺,船笛的幽揚,以及一股陌名而來的憂傷。

於是那年炙熱的熱天,成為我們二人共同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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