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便當小姐,摘自《日記情人》)(此乃稿缺,舊文重貼)

曾經有這麼樣的一個經驗,在小小的二輪戲院看戲,因為電影太難看而睡著,醒來的時候,四面八方烏黑一片,好像被人關在有空調的密室一樣。

這麼樣一個的奇怪經驗。

前一陣子回士林,原本想要再重溫看大學時期看二輪戲院的回憶,卻發現已經關門大吉了。那是士林夜市旁的「立峰戲院」。以前只要沒事,總會招三五好友下山,到夜市逛街吃東西,然後以看最後一場二輪電影做為一天的結束。斜對面有放映首輪的「陽明戲院」,但我從未花錢買票進陽明戲院看過院線。或許是某種堅持(或是制約),看首輪我總是到西門町的電影街去看。二輪電影的話,立峰戲院換片的速度正好符合我的需求。

那天是禮拜五晚上,因臨時找不到朋友,所以就自己下山,進行我的電影巡禮。禮拜五晚上的二輪電影院冷冷清清的,連賣票阿婆都跑到外面吃雞排看電視,售票口空蕩蕩的,連選片都沒有人建議。好不容易,我買了小廳最後一場的《學校四有鬼》。這種電影還會有人看,或許連售票阿婆也覺得不可思議吧!對我而言,與其花個八十元到百視達租片躲在寢室看小螢幕(再加上陽明山上根本沒有什麼百視達還是百慕達的),我寧願下山花個七十元到電影院看「電影」。

到了九點,進入戲院,我才發現:我是這場電影的唯一一個觀眾。的確,禮拜六就有新片上檔,再也沒有地方比禮拜五晚上最後一場的二輪電影院更冷清的了。

立峰戲院的小廳很有趣,它的電影放映機光源不在戲院後面,而在銀幕後方。換句話說,我們跟放映機是「面對面」,只不過中間隔著一塊銀幕罷了。更有趣的是,每次換完本後(也就是在影片的右上角看到醜醜的煙點,然後音效會悶悶的卡接聲),總會有個穿白色汗杉的老阿伯,拿著洗臉盆,從銀幕左方的安全門走出來。我從來都不知道他拿洗臉盆的目的是什麼?難道在每本拷貝切換的當中,有什麼必然的理由要出來刷牙洗臉嗎?更神的是,儘管阿伯的行為怪異,但是片子總是能夠順利的放映,從來不會有什麼切錯本的情況發生。比文化大學裡面的華風堂放映的免費電影品質要來的好太多了。

可能是因為戲院的歷史悠久吧,在小廳看電影前還會放國歌。不過想當然耳,沒有任何觀眾會起立唱國歌。這不是愛不愛國的問題,只是「唱國歌」這個行為,除了停留在童年時期校長老師教條命令的集體意識外,似乎引不起其他共嗚。

那天由於四下無人,我一時好玩心起,索性在電影院裡大聲唱起國歌來。那次,我比在國中小學時,任何一次唱國歌的時候還要大聲,還要起勁。對我而言,無人的電影院,毋寧是一種自由的場域,裡頭藏著一個自我。在自我裡頭如果還不自由放肆一點,那可真是對不起自己了。

只不過唱完國歌後就不好玩了。電影又悶又無聊,完全就是拍給小孩子看的電影。原本就缺乏睡眠的我,在電影院裡舒服空調的「隆隆」聲和無聊劇情的催眠下,我竟然睡著了。白色大銀幕就好像一塊巨大的海棉,將電影裡的鬼怪、追逐、失蹤和尖叫靜靜地吸了進去,到我眼前只剩下柔和的光影,加深我的睡眠。

當我醒來時,電影已經結束。放映阿伯以為觀眾已經離開了,將放映機的光源關掉後,並沒有打開觀眾席的燈光。一時之間,我籠罩在黑暗之中。光影瞬間結束的殘象,還存留在我的水晶體表面。我眼前一片漆黑,只看得到白焦焦的殘光。電影院靜悄悄的,轟隆隆的空調旋轉聲證明了我在電影院裡的存在感。突然之間,胸口溢出一種奇妙的感覺,久遠的記憶好像裝上倒片機的焦黃35釐米底片,被快速的倒轉回來。

我好似又回到了童年,那個還有「強迫午睡」的時期。沉熱的夏日午后,班導師和糾察隊監督每位同學乖乖趴下,然後也昏昏睡去之際,我偷偷將頭探起來,發覺每個同學像侯鳥般,頭趴向同一個方向,靜靜地躺在桌上。頃刻,你會覺得世界上好像只剩自己醒著。偌大的地表,寂靜的大地令人腳底發麻,一陣痙攣從腳心竄到腦幹。

你站起身,壯膽看著其他人,像在巡視一樣。同學們都安穩地睡著,好像是你命令他們睡覺那般的服貼。夏日涼風吹來,撫到肌膚上的清爽比任何時候站在電風扇前還要痛快。那是一種征服感,一種「眾人皆睡我獨醒」的超然。

但久了之後,取而代之的卻是「孤獨」,一種潛意識式的迴響。

黑暗的電影院,對我而言,或許是一種隱喻(Metaphor)。「人生到處都是隱喻。」(這話是到底是誰說的?是村上春樹還是張錦華?)電影院所投射的光或許代表「創作靈光」,或「導演靈魂的延展」;暗如黑洞的空間則代表四方空寂的狀態。那種念天地之悠悠的超然先是令我興奮,再來讓我沈淪,就好像喀完藥的emotion high後,取而代之的四肢無力感。

五年前在黑暗電影院睡覺的感覺,在前幾日熬夜寫劇本的某個黑夜裡,像夜襲般,又悄悄佔據我的全部。我無力可施,只能等待放映師阿伯洗完臉後,在我放聲大叫之前,把我從黑暗的電影院裡,拯救出來。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我是金桔粒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