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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x_fnjp5127084203.jpg如果我沒讀過小說《挪威的森林》,那我可能會喜歡電影《挪威的森林》。如果我不是讀過五遍以上的《挪威的森林》,那麼導演陳英雄詮釋的渡邊、直子、綠與Kizuki的感情關係我可能會買單。以電影感來說,《挪威的森林》在氛圍的營造上非常成功。但在改編劇情與塑造角色上,陳英雄可說是甘犯挑戰全球書迷的想像,自行架構出在他心目中的,《挪威的森林》。

《挪威的森林》是村上春樹第二部影像化的作品。第一部是由市川隼執導的《東尼瀧谷》,以簡約優美的攝影風格,成功詮釋村上春樹字裡行間所透露的,都市人在符號與現代化之間的疏離感。而在選角上,《東尼瀧谷》找來神似村上春樹本人的男演員尾形一成演出故事的主人翁「我」(僕)和宮澤理惠來做完美的詮釋。即使電影與原作本來就會有文本上的落差,但《東尼瀧谷》可以說是做到了一次成功的改編。

相對於《東尼瀧谷》的形而上,《挪威的森林》應該算是比較具有「劇情」與「故事性」的文本。它既可以往通俗的方向發展,也可以朝藝術性的個人觀點去闡述。在早期的村上春樹的作品裡頭,《挪威的森林》應該屬於最親民的一部作品。除了它是個愛情故事外,裡頭男主角也終於有了個名字,叫做渡邊(村上之前的作品,男主角的名字都叫做「僕」,即「我」的意思)。所有情節皆圍繞在渡邊與其他人的身上。再加上村上春樹獨特的語調和簡單卻令人拍案叫絕的譬喻,讓原本不熟悉村上春樹的讀者,也能沉浸到《挪威的森林》裡的愛情世界中。

劇照-挪威的森林05.jpg只是,對於這個大家所熟知的文本,導演陳英雄卻捨棄原本的角色設定,決定讓渡邊、直子、綠、初美以及永澤,成為經營他心中《挪威的森林》浪漫想像的一顆棋子。雖說每個導演都有他想追求的浪漫,但是挑戰全球書迷的望穿秋水,逕自把小說改成與讀者想像大相逕庭的風格與詮釋,那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氣。

文本多義,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片屬於自己的「挪威的森林》。我不想以「導演摧毀了我的浪漫」來看待這部電影。然而,若觀眾對於導演所端出來的菜照單全收的話,影評似乎也就少了批判與抒發的作用。趁此篇,我也想來談談自己對於《挪威的森林》的浪漫。

先談優點。首先,我喜歡電影所營造出來的氛圍,不論是在陰暗的房間裡頭下雨的夜,直子與渡邊的第一次作愛;或是在阿美寮裡頭,二人窩在樹邊,冒著把頭髮穿亂的強風,也要相互取暖的浪漫片段,以及在雪地當中,圍著圍巾的二人低訴呢喃,片片雪花沾滿全身,當成模糊的前景,真的可以將觀眾帶來某種戀愛的空氣裡頭。

但我最喜歡的一場戲不是浪漫的愛情,而是直子崩潰的情緒戲。,二人走進一片草原,直子向渡邊解釋自己和Kizuki的關係,和她身體面對二個人所產生的不同變化。鏡頭跟著二人不斷地來回繞圈,暗喻直子沒有辦法逃離自己腦袋裡的迴圈般,最後越走越快,走向瘋狂的遠方。那一鏡到底的處理方式非常具戲劇張力,讓人看了不禁替直子難過起來,她徹頭徹尾就是個生了病的可憐女孩呀……。

劇照-挪威的森林01.jpg於是我們看到,在台灣攝影師李屏賓的光影佈局與鏡頭運動之下,《挪威的森林》產生了風格化的律動。寓情於景是本片非常重要的技法。不論是被風吹得演員披頭散髮的阿美寮,或是片尾渡邊哭泣的海邊,那波濤洶湧的狂風怒吼,加上淒涼如輓歌的小提琴聲,幕幕皆叫人痛心。不得不說,假若我沒有看過原著《挪威的森林》,那我一定會喜歡電影版。因為電影的確呈現出了某個時代的氛圍,以及角色之間彼此需要卻又疏離的情感。

但是,原作在我心中已經發酵了近十多年,書也看了不下十次:直子的憂鬱卻甜美、綠的開朗與直言、初美姐的溫暖和悲劇、突擊隊的荒謬和突梯……書裡頭每個角色都活在我的心中有十多年之久,實在是無法接受在電影裡頭與腦海中各個背道而馳的角色設定……。

先說直子好了。在原著中,直子是個氣質出眾的大美人。但平心而論,飾演直子的菊地凜子並沒有美到可以匹配得上直子這個角色。也這是為什麼電影開拍之初,宣佈菊地凜子飾演直子時,我的心就涼了半截,也讓我開始對這部電影產生抗拒與不期待感。直子是一位不斷需要靠性行為來證明自己存在,以及分辨她對於Kizuki的愛與對渡邊的愛有什麼不同的可憐女孩,孱弱的形象直令人聯想《紅樓夢》裡頭的林黛玉。。她的腦袋—根據書中的描寫—黑暗的就像一片原野上的井,深不見底……。

劇照-挪威的森林06.jpg「井在草原末端開始要進入雜木林的正好分界線上。大地洞然張開直徑一公尺左右的黑暗洞穴,被草巧妙地覆蓋隱藏著。周圍既沒有木柵,也沒有稍微高起的井邊石圍。只有那張開的洞口而已。圍石被風雨侵蝕開始變色成奇怪的白濁色,很多地方已經製開崩落了。看得到小小的綠色蜥蜴滑溜溜地鑽進那樣的石頭縫隙裡去。試著探出身體往那洞穴裏窺視也看不見任何東西。我唯一知道的,總之那是深得可怕而已。無法想像的深。而且在那洞裏黑暗—好像把全世界所有各種黑暗都熔煮成一團似的濃密黑暗—塞的滿滿的。」
~《挪威的森林》,頁11。

那井,就像直子所生的病,深不見底。對直子來說,她的世界沒有所謂的完美,只有平衡的歪斜。她慎選著自己的用語,卻無法將自己的感覺說出正確的語言。就像《聽風的歌》裡頭所說的,「要說得坦白真誠,卻非常困難,我越想說實話,正確的語言就越沉到黑暗深處去。」(《聽風的歌》,頁16)

初開始在《火線交錯》裡頭看到菊地凜子聽障女的表現,大膽而又精湛的演技令人驚豔。但菊地凜子屬於性格化的演員,在外表上與小說裡頭的描述有落差。只是除卻長相搆不上直子的美貌外,菊地凜子其實將這個角色詮釋的很好。那種接近正常與瘋狂的邊緣的拿捏非常精準。可惜在《火線交錯》有大膽表現的她,在《挪威的森林》裡頭卻保守了起來,幾場床戲身上都包的緊緊的,與書中露骨的描寫很不一樣,也缺乏了寫實的況味。

劇照-挪威的森林02.jpg小林綠的角色與直子有反差。若說直子是長期住在療養院的孱弱女子代表,那小林綠則是跑到哪邊都會出太陽的健康女孩表率。在書中的小林綠,陽光開朗,青春無敵、思想開放,甚至有些口無遮攔。她喜歡渡邊的程度真的是旁人看了都忌妒。她喜歡窩著渡邊講一些有的沒有的五四三,喜歡渡邊若有似無的冷笑話和語助詞,只有渡邊這根挪威的木頭傻傻分不清楚。

原著裡頭好看的地方,就在於綠不斷地點醒渡邊在感情上接近白痴的無知。渡邊其實也是喜歡綠的。他對直子的愛,或許是延續Kizuki的死,為了照顧好朋友愛人的補償心態。但實際上直子並不愛渡邊。在這個奇妙的三角戀上,綠與渡邊的結果是必然的,只是渡邊一直無法確定自己的心究竟該往哪個方向。而綠在這個方面則不斷提醒著,扮演著愛情導師的角色。

書中有一段綠和渡邊的對話,就是綠和前男友分手,渡邊反問為什麼,綠的回答如下:

「結果怎麼樣了?」
「跟他分手了啊,乾乾淨淨的。」說著綠含起Marlboro,用手掩著擦火頻,吸進煙。
「為什麼?」
「為、什、麼?」綠怒吼。「你腦筋有問題呀?會記得英語假設法、理解數列、讀馬克斯,為什麼不懂這種事情呢?為什麼還用問呢?這種事為什麼要讓女孩子來說呢?當然是因為喜歡你勝過喜歡他啊。我也一樣,本來想喜歡更英俊的男孩子噢。不過沒辦法吧,因為已經喜歡上你了啊。」

~《挪威的森林》,頁338。

很簡單明暸,或許有些芭樂,看讀起來會很爽的一段文字。有些人在日常生活裡頭,就是這麼不解風情。

除了上述的文字外,對於小林綠可愛的描述其實是不計其數。有一段綠剪短頭髮但渡邊沒有發現的橋段也令人拍案叫絕。這些情節,在電影裡頭,都被輕描淡寫的河蟹掉了。我不懂陳英雄為何要將綠塑造成一個這麼「溫」、那麼「平」的一個「鄰家女孩」。如此一來,她與直子的差別,就只在於「生病」和「健康」二個對比而已,完全沒有其他的面向。在書裡頭,綠其實是一個會嚷嚷著看鹹濕的SM電影,以及在外頭「哇哇地哭一個晚上,然後跟第一個向我開口出聲的人睡著」的奇妙女孩呀。

無法理解不夠完美的直子、不能接近不夠開朗的綠、甚至連最荒謬的角色突擊隊,也像跑龍套似的被草草交代(或說,這樣子的拍法根本無需交代)。電影裡頭似乎只剩下初美姐和渡邊,是唯二符合書中形象的角色了。初美姐的溫暖真的像是草原上的火焰,會緊緊的包住你。僅管在書中和電影裡頭對初美姐的描述都不多,但她的悲劇最能夠引起我的同情與共嗚。心想,如果電影裡頭每個選角與表演,都和初美姐一樣成功的話,《挪威的森林》應該會變成我的大愛片吧!

劇照-挪威的森林08.jpg美國獨立製片中有一句行話:「你可以選擇毀了原著拍一部好片,或者是忠於原著拍一部爛片。」或許我們不該苛責陳英雄處理《挪威的森林》的方式。電影與文學原本就是二種不同的創作體裁。當然,在改編與日後成品的良莠上,也不見得只有「極好」或「極壞」二個極端的光譜。但是陳英雄很明顯地不往世俗化的想像去處理《挪威的森林》,反而是將一個時代的氛圍做足。至於裡頭我們所熟知的角色,其實已然成為導演成就某塊心中浪漫的元素罷了。

最終,不論是挪威的傢俱還是森林,我們其實都被困在作者的文字與影像中了。一本書或一部電影,只是二種創作。但在無數的書迷和影迷心中,他有千萬種的想像。陳英雄拍了一部屬於他自己的浪漫的《挪威的森林》。你可以不認同,我也可以不認同。但站在欣賞的角度,我的心情就像直子的腳懸盪在樹林那幕一樣,感受到了深不見底的井,一樣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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