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與影 訪問、撰稿╱陳佳琦

編按:王傳宗,1978年次的新銳導演,在網路上另有一個影評人身分──「金桔粒」, 已經執導過四部電視作品的他,去年公視人生劇展的《芭娜娜上路》因邀請茂伯(林宗仁)演出而使此劇受到注目,今年再接再厲推出──《我的阿嬤是太空人》, 將於5月26日下午三點於公視十三頻道首播。

出身台南的王傳宗,對南部有著深厚的感情,《我的阿嬤是太空人》更是在台南攝製完成,本文專訪他談談自己踏入戲劇的過程、想法與南部拍片的經驗。

桔粒按:因為最近稿缺,所以拿高雄拍片網的訪問來充數,順便打一下廣告啦!感謝高雄拍片網的謝一麟和佳琦。

《我的阿嬤是太空人》台南拍片現場/Photo_By_Sky問:你怎麼開始從事拍片工作的?因為金桔粒在部落格圈多少也有點知名度,但是這跟導演王傳宗好像多少有點連不太得起來?

王傳宗:王傳宗跟金桔粒,的確是連不起來。我一開始拍片就是用本名,也就是王傳宗,沒想過把金桔粒搬出來。研二時,最初是參加2004年的台北電影節,我跟學弟拿著所上(台大新聞所)的機器亂拍,當時只是玩票心態,但是第一部片就入圍台北電影節的台北主題獎,然後就一直拍下去了。

拍完台北電影節的《詩‧戀台北》之後,開始接一些工商服務的案子,譬如幫嬌生拍避孕貼片的廣告啦、幫奧美做胸罩廣告之類的,導演兼攝影兼剪接全包。我藉由拍廣告來訓練自己的影像感。這當中也有拍一些學生作品,但都不登大雅之堂,回頭看看,都覺得只是練習。2005年,參加了雅虎奇摩第一屆拍賣影展,拍了一部片叫《鬼戒》,拿到最佳觀眾票選獎和佳作,然後同年也拿到華視第一屆的新銳報導獎第一名,我好像專門拿第一屆的獎......(笑)。因此我從還沒畢業開始拍到現在,算一算至今拍片已經有五年了。

問:你覺得拍廣告最主要可以學到什麼呢?

王傳宗:廣告是另外一個行業、另外一門學問。最主要的是可以學到如何用鏡頭講故事: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用最精簡的鏡頭語言去講一件事情,而且要有趣。要知道怎麼抓重點、埋梗,預期觀眾心理與效果,廣告如果沒梗就會像白開水一樣無味。

問:那麼,是先有金桔粒還是先有導演王傳宗的呢?

王傳宗:應該是先有金桔粒。我大概從大學時代就開始寫影評了,1999年時就把自己的筆名取為金桔粒,在還沒有部落格之前,曾有一段時期網頁製作很夯,我就自己買空間、架網站,把自己的作品貼上去。但部落格興起後就把發表空間轉移到部落格了。

問:從影迷、寫影評、拍學生作品與工商服務進而跨入電影,這過程是怎樣的心境轉換?

王傳宗:我第一次跟片是2005年時幫《巧克力重擊》拍幕後花絮,才接觸到「電影」這一塊。因為我不是科班出身,有趣的是,因為非科班,所以拍電影對我來說很新鮮。我還記得《巧》片開拍那天,是在松山菸廠(現在已經拆了),工作人員在裡頭架起了軌道,放上軌道車,架上攝影機,我當下好興奮呀!心中在想「哇,這就是拍電影!」。那種新奇的感覺我到現在都還記憶猶新。看到攝助換底片也興奮、看到軌道也興奮、看到crane(升降機)會興奮,一整個像是電影花痴……。

《我的阿嬤是太空人》台南拍片現場/Photo_By_Sky我想,會走上拍片一途,很可能是從「我真的很愛看別人怎麼拍電影」這件事而來。我從小就喜歡看電影的幕後花絮、會轉台到有「Movie Maggic」這個節目的頻道,看到現場的電影人在玩「光影魔術」,自然是驚喜萬分。家裡面幾百片的DVD,常常都是為了看幕後花絮、聽導演訪談而買的。別人可能覺得無聊,我卻看得津津有味。

看幕後花絮會有種「除魅化」的效果,這也可能跟我的個性有關,因為我從小就愛看「製作過程」,喜歡看我媽做菜、看工廠削鐵條、看加工廠把一筆自動鉛筆組裝好的過程,甚至喜歡看早期windows在重組硬碟時那一格一格跑動的區塊慢慢變整齊的過程,我可以一直看下去,拔不出來,我想是因為堆契感吧。我覺得電影也是一種堆契,對參與這個過程的想望。

問: 你欣賞的導演有誰?

王傳宗:很多。臺灣的像是楊德昌、李安,好萊塢的有史蒂芬史匹柏與克里斯多佛諾蘭(編按:《黑暗騎士》的導演),日本則是小津安二郎、是枝裕和以及山下敦弘。《芭娜娜上路》裡面,有一個逃家的少女小愛,靈感就是從山下的《賴皮之宿》來的。

《賴皮之宿》講兩個出外旅行的陌生人,在異地巧遇一個少女。少女一開始以很奇妙的方式出現(衣服被海浪捲走了,所以裸身向二位男子跑來),然後三個人同行,中間經過一些事情後,女孩消失了,兩人繼續自己的旅程,直到片尾,才發現原本很怪的女孩子其實只是個普通的高中生,三人見了面,相識而笑,劇終。

這種沒來由的「無意義」感,感覺很好。人生裡有太多荒謬,不知道該怎麼去解釋的事。那「無意義」會形成一種氛圍,在人生的某個環結給人一種「頓悟」(Epiphany)。當你發覺荒謬之事也有其道理時,這世界上每件事都會頓時產生意義來。這樣的感覺真好。所以《芭娜娜上路》裡也就加了一個怪女孩的角色,那個女孩子也是莫名其妙地出現與消失,然後在最關鍵的時刻出現,幫整部片子找到了出口。

問:看得出來你蠻重視結構的,所以通常你的片子編劇也都是自己來嗎?而你又是從哪裡學到這些所謂戲劇感?

王傳宗:是的,我比較擅長自編自導。我藉由寫影評去觀察戲劇的結構,每看完一部電影我都會寫心得,藉由分析文本去解釋、猜想導演背後的意圖。這些東西會慢慢累積。慢慢地會知道哪些元素會感人、哪些情節可以加強、哪些地方需要鋪梗。平時看到好萊塢電影有好的劇情時,也會想說如果套進台灣的環境故事會變成什麼樣子。

劇本為「一劇之本」,我創作的最前端,就是從劇本開始。若把整個影像比喻為一個工程的話。如果導演只是拿著別人的藍圖去施工,那他也只是個工頭而已。但若一個導演可以從劇本編寫時期就參與討論,比較會有自己的風格。

《我的阿嬤是太空人》台南拍片現場/Photo_By_Sky問:把故事影像化的工程?

王傳宗:對我來說要做的不單純只是影像化哦。就像妳說我很注重結構。確實,對於A怎麼串到B然後連到C,這些在劇本裡頭都是細節。有些是屬於潛台詞的部份,在戲劇表面不會彰顯出來。但角色故事若有個歷史的縱深在,表面上的表演才會更精彩。

問: 但是你好像也有說過,影評到自己下海去拍,才知道辛苦,這兩者之間的工作差異你怎樣看待?

王傳宗:寫影評和拍片這二者的工作對我來說,其實很容易分開。我在拍戲的時候,只會想到戲劇本身,並不會想到別人會怎麼看待這部戲。只要戲好看,演員的演出不會讓人覺得尷尬,對我來說就夠了。至於影評,常常有人問,「影評」跟「心得」怎麼分別?我都會說,「心得」是站在同理心的角度去描寫自己的感覺,「影評」是站在某一種(學術的)高度來剖析作品。而這種高度往往會傷害到創作者。但,反正作者已死。我覺得其實也不用太在意。我比較在乎的是,觀眾有沒有接受到我想傳遞的訊息。

做為一個創作者,面對評論是還好,反而是有一些設計的橋段如果效果不如預期,就會很沮喪。我一直都認為,每個導演在拍片,其實就是在追求自己心中的浪漫。每個人的典型不同,有人喜歡長鏡頭,有人喜歡快節奏。風格的強烈與否沒有好壞之分,只是牽涉到觀眾喜不喜歡就變得很複雜了。常會有這種情況:一部戲端出來,有些人可能會覺得「啊這個導演怎麼拍那麼爛?」,但是搞不好那個導演覺得自己的作品很好。因為電影出來的形式,就是他所追求的「典範」(Paradigm)。

阿財與保羅 我拍片只有一個要求,就是希望觀眾在看戲的時候,不會覺得演員的演出讓他覺得尷尬,看不下去。像《芭娜娜上路》中,阿財和外國人第一次上鐵牛車那段戲,在拍的時候我覺得拍不好,因為那個節奏不是我要的,但礙於時間的關係無法重來,所以就將就了。沒想到那場戲剪出來,大家都很喜歡阿財和外國人的雞同鴨講,我自己也嚇了一跳,因為我覺得很不好的橋段,大家竟然都喜歡,反而是我喜歡的部份,其他人比較沒感覺。而這就是我要學習的地方,學著去傾聽觀眾要什麼。

問:親手下去做才會知道有很多不可克服的因素,但是因為自己也寫評,會不會很嚴苛看待自己作品,想太多然後很難過自己的關?

王傳宗:不會耶(笑),有時臉皮要厚一點。倒是要公平看待自己與別人,如果我覺得自己的片子還不賴,但有缺點,那麼別人有好評有惡評,就是理所當然的。但是如果我覺得片子很好,但負評一堆,這就有問題要學習了。甚至是如果我覺得自己片子很爛,但好評很多,那我會覺得更可悲。英詩有一句話:「詩人最大的悲哀,是因誤解而偉大。」我不想當那個悲哀的詩人。換句話說,我不希望當一個自溺的導演,當別人說我「拍的好爛」時,我只能回說「啊你們不懂啦」。

問: 所以你介意自己是個通俗導演嗎?

王傳宗:怎麼會介意?通俗很難耶!在我的想法裡,「低」跟「俗」,是有別的。一般人認為通俗就是芭樂片,沒有藝術價值。其實並不是。通俗是指接近大眾,我認為,導演的「自我覺察」很重要。

台灣現在有種現象就是,因為攝影技術的發達,拍片都用HD拍,因為HD的畫質是有上院線的潛力,所以就認為說,拍了一支用HD拍的影片或許可以上院線。但是,一部「作品」是否能夠被定位成「電影」,看的不單只是攝影端,還有美術端、演員端和劇本端等等,如果單純只是因為畫面放大到戲院解析度很好的話,那5D Mark 2(數位相機)也可以拍電影啊。

很多導演搞不清楚這種情況,就會變成一開始構思劇本是由電視的格局去想,最後因為用HD拍,所以就試著放上大銀幕看看,結果當然是「慘不忍賭」。因為就算你的畫布夠大,但你畫布裡頭所承載的內容不夠多,擺到大銀幕,只會把缺點放大,反而更冏。所以我絕不幹150萬的片子搬上大銀幕這回事,因為我自己看了會覺得尷尬。

我的意思是,想做到多少,能做到多少,最後做出多少。有這樣的自覺很重要,好好地拍完一部通俗片,也是很重要的。

台南-中山公園/Photo_By_Sky 問:《我的阿嬤是太空人》為什麼會選擇在南部拍攝?因為自己是南部人?

王傳宗:因為那是講我自己的故事。我一直很想回到台南拍片,只是苦無機會。這次剛好拿到一筆資金,所以就成行了。在台南拍片給我一種奇妙的感覺,因為在台北拍片的收工回家跟在台南拍片的收工「回家」意義不同,在台南,回家就真的是「回家」了。

問:不知道你對於像高雄的補助拍片政策的看法如何?以你自己來南部拍片經驗,你覺得需要給一個拍片者怎樣的資源或幫助?

王傳宗:我覺得補助只是個誘因,但是如果無法紮根,拍片者也只是像侯鳥一樣,拍完就走,不會有任何的資源留下。我認為與其吸引台北人到南部拍片,不如在南部開設影視中心,讓台南人可以拍台南的片子,而不是吸引北部人載著林口阿榮的器材到南部來拍,這是不一樣的思維。

我之前到南台科大演講,覺得由於資訊的不對稱,南部學生相對而言比北部的學生少了點對自己作品的自信。我覺得這是完全沒必要的。北部的學生之所以「看起來」比較強,是因為文化刺激多,但南部雖然文化刺激少,卻有時可以看到夠獨特的東西,所以我認為即使身處在南部拍片,大家還是可以繼續努力加油,絕對可以拍出北部看不到的觀點。

問:如果希望你用幾句話說新戲《我的阿嬤是太空人》想要表達什麼及你希望大家收看的理由?

王傳宗:《我的阿嬤是太空人》,這個片名的靈感來自台語詩人方耀乾的詩作《阮阿母是太空人》。故事描述小玉80歲的阿嬤突然中風,原本放棄急救的她竟被醫生陰錯陽差地插了管。家屬要醫院拔管,醫生以不肯做殺人兇手拒絕,家人只好將阿嬤送到看護之家,但一個月六萬塊錢的花用卻成為小玉家的經濟負擔......。不同於一般戲劇處理生死議題難免碰到的暗沉誨澀,本劇試圖用童趣綺麗的觀點,來淡化死亡所帶來的巨大衝擊。失去親人的悲慟或許難免,但轉化其悲傷成為繼續成長前進的動力,才是生者必須學習的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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